【黑色】

南太鉉喜歡黑色。

因為它很神祕,因為它很特別,因為沒有一個顏色能夠覆蓋住它。

還有一點,因為它能掩飾所有。

 

從小時候開始南太鉉就以為,全世界的媽媽都是這樣子的。

──情緒化。

「你是不是白癡啊!這麼簡單的題目你也不會!」突然一巴掌揮下,南太鉉還在頭暈目眩,第二掌又下來,她沒有發現,其實是她看錯不是他寫錯。

「肚子餓了嗎?想吃什麼媽媽帶你去吃。」摸摸南太鉉紅腫的臉,她看起來很開心,好像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似的。

──自我。

「這周晚上我都不會回來,這些錢給你自己處理三餐。」才小學三年級的南太鉉收下那疊厚厚的紙鈔,他點點頭,然後站在門口看著她拿著一大包行李頭也不回地離去。

──酗酒。

南太鉉看著地上滿滿的酒瓶,在看著醉倒在客廳的她,他彎下腰一個一個撿起,在輕手輕腳的走回房間拿出被子蓋在她身上。

「真是煩死了…那小孩真的是個累贅…」

小學五年級的南太鉉看著喃喃自語說夢話的她,假裝聽不懂。

──控制慾。

「你要去哪裡?幾點回來?跟誰?」她站在南太鉉門口,一臉嚴肅地看著打扮完畢要出門的他。

「我要跟…」

「不准!」

「可是媽…」

「我說不准就是不准!」

房間門被硬生生關上,南太鉉聽見了上鎖的聲音,他握緊拳頭。

那時候的他才國中一年級,正是開始學會反抗的青春期。

──虐待。

虐待有分兩種,一個心靈一個身體。

剛好,南太鉉全都體驗過了。

只要情緒一上來,她可能就拿著藤條揮過來、也可能是拿著正在抽的菸戳了過來,南太鉉也不懂為什麼他不反抗,或許是因為那含在嘴裡卻再也喊不出來的的兩個字-媽媽。即使身體已經有了傷口,即使傷口已經開始滲血,在她情緒沒過之前,暴力不會停止。所以南太鉉只能忍、只好忍,身體已經不再感到疼痛,剩下的只是麻痺。這些都沒關係,只要身體能夠承受就好。

可是最讓南太鉉害怕的是心靈虐待。

無數個黑夜,南太鉉裸身躺在她的床上,閉著眼。

這是他的媽媽,他曾經以為全世界的媽媽都是這樣的。

 

「所以你生病了。」宋旻浩很努力地想讓牙齒停止打顫,他看著坐在地上的南太鉉,「所以你是佚。」

「我沒有生病,我只是找到真正的自己。」抬起腿換個姿勢,南太鉉不以為意地看著原本潔白的大腿上沾到的暗紅色的液體,「然後,對,我就是你最喜歡的佚。」

歪著頭,南太鉉舔著手裡的棒棒糖。

「哎呀,我的故事還沒說完呢。」南太鉉站起身靠近宋旻浩,他將棒棒糖貼著宋旻浩的側臉,然後緩緩地滑落到鎖骨,再將臉貼近,伸出舌頭舔舐著那些糖汁。

「你比我想像中還令我上癮阿。」

宋旻浩閉上眼,腹部開始發熱…

勃起了。

 

累積這麼多年的壓力、情緒以及負面終於爆炸了。南太鉉看著躺在一旁熟睡的她,終於做出了決定。

炸彈會爆炸,全因為一句話。

「我覺得同性戀全都該去死。」

這是女人在看見同性戀遊行新聞時,所說的。

呵,南太鉉冷笑。他撩起她頰旁的一束髮絲,臉上的笑容襯著月光特別令人毛骨悚然。

「我覺得該死的,是妳。」       

從很小開始,南太鉉就知道自己喜歡同性。但他從來不覺得這是種病,他愛男人又怎樣了?愛不是很偉大嗎?不是不分物種不分原因的嗎?那麼為什麼,這世界上的人,卻覺得愛上同性是種病?

他也曾鼓起勇氣對自己的好朋友告白,得到的回應卻是被全校的人霸凌、欺負,與嘲笑自己變態噁心。他不懂,到底是這個世界病了,還是其實生病的是他自己。

好險他夠聰明,成績優異讓他備受老師們寵愛,學校疼他都來不及了,怎能容許他被霸凌呢?只是行為消失了,換來的卻是制止不了的言語霸凌。南太鉉也是正常人,他聽得見,但無法視而不見。

可是他能怎麼辦,他找不到地方、找不到人來發洩壓力、傾訴心事,他一直都是一個人啊,從小到大都是。別人嘴裡的避風港,對他來說卻是個監牢。媽媽是什麼?升上國中的南太鉉終於懂了,媽媽對他來說,只是個成天和各種男人上床的…賤女人。

爸爸呢?爸爸早在很早以前就拋下他們了,在他發現那女人出軌的一個禮拜後。南太鉉明白,為什麼他不帶走他。因為,他們一點都不像。

南太鉉唯一感謝那女人的地方是,給了他一個聰明過人的腦袋。讓他很迅速的,就替她想好了怎麼和世界說再見。

 

「這和書裡寫的不一樣,書裡寫的是拿刀…」南太鉉伸出食指抵在宋旻浩雙唇前。

「如果寫的一模一樣,那不就暴露了嗎?」彎曲膝蓋頂了頂宋旻浩勃起的慾望,南太鉉伸出舌頭在自己的唇上游移著,「但是那曾經是我的計畫之一。」

「那女人很白,搭上血的鮮紅,你不知道看起來有多美。」南太鉉嘆氣,「可惜,這樣需要花費太多力氣,又太難處理善後了。」

 

看著在駕駛座昏昏欲睡的女人,南太鉉坐在直線加速的車上,他閉上眼開始倒數。

10.9.8.7.6.5.4.3.2.1。」

「撲通。」

車子沉沒的速度很快,南太鉉冷靜地盯著從各種縫隙鑽進來的水,在水還未到達他的腰部之前,他偏過身靠向女人,伸長手自已經被水蓋過的油門上撈起一顆大石頭。

沉穩的閉著氣,約一分三十秒時,水已經灌滿了車廂,車體頭下腳上已經歸於平衡。南太鉉輕輕推開門,輕鬆的游了出去,他放開手裡的石頭,讓它隨著車一起慢慢的、慢慢地往下沉。

南太鉉朝著水面游阿游,嘴角不自禁的揚起。

阿,真爽快。

升上水面後,南太鉉看著站在岸上慌張吵鬧的人們,眼裡頓時蓄滿淚水,他哽咽地指著水裡,「快、拜託快救我媽媽…她失去意識了我沒辦法救她…」

人們的聲音開始變得更嘈雜,有人喊著已經打電話叫救護車和警察了,有人在一旁暖身準備要跳水,有人早就已經跳下來游向南太鉉。

南太鉉的眼淚未停,他仰頭看著高掛在天空的太陽,好刺眼。

原來喜極而泣是這種感覺。

 

「原來你是那個被家暴多年…最後被母親強制一起墜海自殺的男孩…」宋旻浩瞪大眼,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則新聞。

「人們的腦袋只會記得自己想記的,所以你忘記我是正常的。」走到宋旻浩背後,南太鉉伸出雙手摟住他,「這個世界上,24小時內發生的事情何其多,這一秒播報的新聞,下一秒就被別的新聞給淹沒。多數人們只看有趣的、有話題性的,誰還會在乎世界的某個角落,有個被家暴的孩子失去了他的媽媽?」

南太鉉放開手,他轉過身看著地上一個個搖搖欲墜的影子。

「還喜歡嗎?你脖子上的項鍊。」

南太鉉揚起頭看著那個被吊在天花板上的男人頭,他驚恐的眼映照著南太鉉微笑的臉。整齊切平的脖子上,有著一圈深可見骨的傷痕,就像條項鍊。

「旻浩阿,我的故事寫完了。」

「我將它取名為,彩虹。」

「哦你有聽過一個故事嗎?聽說找到彩虹的盡頭,就能實現願望。」

可是阿,我的願望是不可能會實現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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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蘇喜桑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